虚娘
吉廷芳，是陕西汉中人，性格懦弱，但真诚老实。他失去父母，没有兄弟，孤身一人以教私塾为业。后来被东家辞退，衣食没有着落，去投靠朋友又没找到。空着肚子回来的路上，一时想不开，走到路旁树林里准备自缢。刚挂到树上，就被人救下来。睁开眼睛，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面前。
他惊讶地问：“你从哪里来？肯定不是特意来救我，现在已经二更天，你一个女子，怎么独自到此？”女子说：“我也是来这自缢的啊！看到你挂在树上，我忽然又不想死了！”吉廷芳说：“看你穿戴，不像没饭吃、没衣穿，怎么也这样想不开？”女子说：“我没有你穷，但是比你孤单。”吉廷芳说：“我父母兄弟，妻子儿女都没有，你还能比我更孤单吗？”女子说：“咱俩一样，但我是女子，就比你更孤单。我姓惠，叫虚娘，家离这不远。要不你跟我回家吧，这样一来，你就不贫困，我也不孤单了！”
吉廷芳很高兴，跟着虚娘走了四五里，来到一个宅子，很华丽，像大户人家。进了门，仆人婢女成群，堂上坐着一对老夫妻。虚娘说是她的父母，旁边还有两个少年，虚娘说是她的哥哥。见过礼后，她把吉廷芳领到别的房间，让仆人摆上酒菜。吉廷芳说：“你孤单吗？”虚娘笑起来，说：“刚才是骗你的，父亲梦到神人说我和你有缘，让我去树林救你。我父亲还说，没有媒人正式定下婚约，怕人议论，让我明天一早就跟你回家。”吉廷芳说自己家徒四壁，虚娘说她父亲自有安排。
五更天起身，大车装满财物，虚娘跟着吉廷芳来到家中。进了门，天还没有大亮。虚娘问：“郎君家有装粮食的器具吗？”吉廷芳说器具很多，但都是空的。说完去找，却发现器具里满满的都是粮食。虚娘笑着说：“郎君说自己穷，这也不穷啊。昨天原来也是骗我。”大车上的财物搬下来后，屋子里摆满了。
他家富裕以后，以前的债主都来要账，虚娘卖了粮食，一一偿还。某天她对吉廷芳说：“你欠了这么多债，有没有欠你的呢？”吉廷芳说：“有是有，但要不回来了。某甲曾欠我若干钱，让我先写个收据，他就给钱。没想到他拿了收据后，就耍赖说还完了。诉讼也没用了！”虚娘生气地说：“竟然有这么昧良心的人，一定要告他！”
第二天，桌子上出现一张纸，正是某甲拿走的收据。吉廷芳惊讶地问这是哪来的，虚娘说不知道，然后又补充道：“肯定是神仙在暗中帮助你！”
诉讼成功后，吉廷芳问妻子：“仓里的粮食还有收据的事，是不是都是你做的？”虚娘说：“我真不知道，如果是我做的，这是好事，为什么不明白告诉你呢？”虽然妻子这样说，吉廷芳还是有所怀疑，于是他说：“我还有一件事始终挂在心上。小时候家里给我聘了石氏，后来看我太贫困，石家给了我十几两银子，要退婚。我没办法，就收下银子，写了退婚文书。”虚娘说：“石氏福薄，就算嫁过来也会被我拖累，不能长寿。如果你愿意娶她，退婚文书不是问题。”
吉廷芳找媒人去石家订结婚的日期，石氏的父亲说早已退婚，然后去拿文书。却发现被老鼠咬碎了。文书没了，吉廷芳现在又不穷，石氏就订日子嫁了过来。过门后，石氏对虚娘非常尊重，像伺候婆婆一样对待。后来石氏生了一个儿子，身体却越来越差，只好让虚娘抚养。虚娘视为己出，对孩子非常好。
某天，有人送了吉廷芳一只猫，白质黑花，非常可爱。虚娘对这只猫有些畏惧，说：“郎君家不养猫已经五辈子了，现在干嘛要养一只猫？”吉廷芳不听，那只猫繁殖到了五六只，虚娘非常厌恶，劝丈夫把猫送人。吉廷芳说：“你又不是老鼠，干嘛这么讨厌猫？”仍旧不听。
当天晚上，虚娘带着儿子离开，不知去了哪里。吉廷芳非常后悔，把猫都送了人。不久，石氏去世。吉廷芳孤单难耐，又娶了左氏。左氏不善持家，不久，他家又变得和以前一样贫困。
吉廷芳曾学过算卦，实在没办法，出来给人算卦糊口。来到城固县，找个客店住下，每天走街串户给人算命。某天来到梅湖，路过一个大户门口，里面出来一个女仆喊他，说是给小郎君算命。
进门算过后，女仆又说女主人想请一个私塾老师，问他能不能胜任。吉廷芳很高兴地答应，来到书房，小主人七岁，出来拜师，他不由暗暗感慨：“我儿子也应该这么大了！”女仆又端上酒食，都是虚娘经常给他做的饭菜。吉廷芳不由长叹了一声。女仆问为什么叹息，他说：“我不由想起了妻子。”
从此，吉廷芳在这家住下来，一心一意教那个孩子读书。大小事情都是那个女仆出面，一直都没见过主人。几天后，吉廷芳出外散步，看到村子头上有一所破房子，围墙都倒塌了。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房子里出来，穿得很破烂。仔细一看，原来是虚娘。他急忙上前，拉住虚娘的手说：“你怎么穷困成这样？”虚娘说：“一言难尽！”吉廷芳说：“我就在这个村里教书，完全能够解决衣食的用度。现在书房还有一千多钱，我马上拿来。”虚娘说：“郎君外出，家里的猫饿坏了吧？”吉廷芳说：“从你走后我就把猫都送了人，已经七年了！”
等他取钱回来，虚娘已经不见了。打听附近的邻居，都说这是所空房子，已经好多年没人住了。吉廷芳听了，又惆怅又疑惑，只好郁郁地回了书馆。
几天后，看到东家的男女仆人都忙忙碌碌，打听后得知，主人要过生日，准备摆宴席，请戏班祝寿。吉廷芳知道祝寿的日期后，笑着说：“主人生日和我是同一天。”到了那天，女仆请他去见主人，到了内室，却看到虚娘，左氏都在。吉廷芳惊喜交加，对虚娘说：“你的神异，我真是再次领教了！”原来，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，左氏也是最近假托吉廷芳的口气接来。虚娘说：“本来想等儿子结婚时再相认，看在你没有忘情的分上，让你提前享几年福吧！”
酒宴笙歌，邻居们都来了，热闹的好比世家大族。晚上，客人散去，虚娘对他说：“今天大摆筵席，是让街坊邻居知道我们儿子父母双全，日后提亲能找个好妻子。今晚我就要回娘家了。”吉廷芳说：“以前没看你回过娘家呀？”虚娘说：“以前我回娘家，都是晚上走，早晨就回来了。这次我不会再回来，所以和你告别。”说完就不见了，再也没出现过。
虚白道人曰：鼠之为物，固不足惜。然五世不养猫，亦好行其德之事也。鼠之厚报之也，亦宜。
《益智录》
